文晖中学:王一好入围“浙江省第五届文学之星十大候选人”(2)
王一好之作:你若安好
文晖中学初二(4)班王一好指导老师:孙淑蓉
若让夜停止清唱,只留下淡淡的剪影,是否我的惆怅,会随着夜的清冷而宁静。若让回忆停止蔓延,只留下浅浅的余温,是否我的思念,会随着记忆的终止而停歇。——题记
仍然记得我五岁那年的的冬天,父母到大城市里闯天下,把我留在了乡下老家。乡下,北风肆虐地咆哮,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你——我的太奶奶。你粗糙的容颜和奇特的三寸金莲吓坏了我。我一下子躲在了母亲身后,牵扯着母亲的衣襟,久久不愿出来见你那张丑陋的面孔。你的脸像一朵已经破败的花,很寂静地开在冬天里。
母亲最终还是狠下心,扭曲着面孔,甩下我冰冷的手,逃离似的出了老家,她坚定地远去,拐过无法接近的街角,再也看不见,即使是背影。我不由放声大哭,回头,双眼无法锁定任何一个目标。背后,早已是空空。我在原地,泪如雨下。冷飕飕的风吹在咸涩的泪水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透骨奇寒。我瑟缩着肩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静谧无声的天地,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孤苦无助。寒意渐渐侵蚀着我的肌体,清冷难耐。
破旧的木门突然“吱嘎”地被推开了,在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你踮着小脚提着一盏灰炉默默地走进来,把灰炉放在我身旁,牵着我的小手,小声说:“来,孩子,暖和暖和吧!”一点点明亮的火星冒了上来,你慢慢的拨弄了几下煤块,亮堂堂的。我小心地把手放在灰炉上,舒展僵硬冰冷的手指,融化心中的冰山。那些明亮的温暖,在天寒地冻里,指引着一个迷失的孩童。
温热的火苗已被厚厚的灰烬所覆盖,我静静地坐在屋里。看着微微生锈的铁片在煤炭的熏烤下持续不断地放出热量,充满了安适宁静。
冬日,因为有了你,我不再寒冷。
我微笑着对你说:“谢谢你。”
你似乎受宠若惊,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讨好地说:“我再给你弄暖和一点吧!”你青筋暴露的手颤巍巍地拨拉着煤块,一股暖流涌过心间,暖到心窝窝。
你看我这么喜欢,就大方地送了我一个灰炉,笑着说:“这东西便宜,好使,你带一个回去吧。”你一笑,露出难看的干瘪的没有了牙齿的嘴,呼呼漏风。
那一年夏天,不知是什么缘故,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脚越来越无力,你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四处打听给小孩吃的补品。人们都给出了同一个答案:野生石蛙。可是野生石蛙只在那最清澈最偏僻的山涧间才生长,那最幽深冷寂的地方才有最好的石蛙。你在旁边听着并默默地记着,你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必须要弄一些来,于是就四处打听。听说村西的李老伯有办法捉到,就在前几天正捉了好几只呢,你便踮着小脚一阵风急急地奔去。
还有一个最为致命的问题:野生石蛙价格昂贵,一斤要一百多呢,可你没有经济来源,唯一的“收入”就是过年时孙辈们给的一点孝敬您老人的钱,你翻出了所有的压箱底的家当,用颤巍巍的手清点了一遍又一遍,大约是四五百元,但这还是不够。实在没有办法,你的眼神落在了手上的祖传银镯上,它熠熠地闪光,散发着古老的气味,烙着几代人的情感。你狠下心来,把无比厚实的银镯贱卖了,才得到两三百元,终于凑够了李老伯开口要的钱数,把石蛙全部买了下来。到现在我还能记得你失去银镯的眼神,空洞而失落,似乎失去了一部分生命。
有了你的细心照顾,我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但我依然不知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来接我。很想很想我的爸爸妈妈,胃口还是不开,精神依然不能振作。我一次次抬起泫然的小脸痴痴地问太奶奶:“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太奶奶一次次怜惜地看着我,抚摸着我的头,牵起我冰凉的小手,颤巍巍地走到村口,默默地看着乡下唯一的一条公路,就这样大手牵小手,期待爸妈的出现,守望,守望,再守望。
寒风呼啸,我觉得自己似乎像风里的沙尘,被匆匆带来,又被无情抛弃。我想那曾经爱过我的两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将我遗弃在这偏僻的山村,只是骗我说是为了更好地开创新生活。
冷意蚕食我的心灵,侵入心骨,慢慢化为淡淡的绝望和仇恨,我变得固执而冷漠。
一早起床太奶奶保准先给我递上温暖如春的灰炉,可她却不知道,我再也感受不到温暖。日复一日,日复一日,他们还没有回来,我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爸爸妈妈已经不要我了,我曾经得到过的那一丝温情,再也不会回来了。此时的“父母”这一称号,终于将我的心抽成了真空,终于不能呼吸。
要上小学了,我终于被父母接到了大城市,很少再回到乡下你的身旁。而那种微锈的灰炉,我几乎走遍了诺大的城市,居然一个也找不到。虽然,有比灰炉更好的“暖宝宝”,但我总觉得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红光闪闪的小火苗和煤炭灰烬。
城市里也买不到什么煤炭,因此你送我的灰炉,我一直都没有用。我小心地将灰炉用黄丝缎包好,锁进柜子。每一片锈铁,每一粒炉灰对我来说都如此的神圣,神圣到我只能敬仰,不敢轻易触碰。曾经以为,时间只会让情感消亡,再深厚的感情也在所难免,但我对太奶奶的这份情却像一杯烈酒,愈久愈香醇,闻上一口就会醉了,迷迷糊糊沉淀在心底,幻化出太奶奶丑陋却慈祥的面孔和手心中长存的温暖。
直到一天早晨,一个看似极为普通的冬日的早晨。
我打开柜子时,满心欢喜地重新审视灰炉,却惊异地发现柔软的灰烬飘舞在明亮的空中,而铁片静静地卧在丝绸上,破碎而沉重,锈红发出微亮的光。似乎已沉睡千年。
听说一样东西在人身边时间久了,就会和那人有一种近乎诡异的联系。这似乎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就是在这年冬天,父亲沉痛地告诉我:你去世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怔住。曾经以为,你老是老了,但还死不了,会永远牵着我小小的手,提着暖暖的灰炉,给予我温暖。永远。
我的眼睛顿时没有了焦距,只觉得天旋地转,最温存最值得依靠的一方天地塌了。手上的“暖宝宝”似乎失去了温度,心在一刹那间冻结成冰冷的湖,覆盖着厚厚的冰,无法消融。
父亲看着我渐渐苍白的脸,惊奇而小心地询问。
我努力地微笑,对父亲说:“没事,我很好。”泪水却止不住奔腾而下。我决绝地奔回自己的房间,连头都不回。
思念是沉睡心底的冰,悄无声息地散发出寒意,却不可抵挡。我不断想起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无法抑制对你的想念,一闭上眼就是你苍老的背影和破败的灰炉。微笑的背后,有多少苦涩的泪水在纷飞,回忆的章节里,又是谁的温柔被定格到永恒,化成心底那一道永不泯灭的痕迹。就这样,只能让一滴滴暖暖的泪水,用一行行冰冷的文字,结束了我迷离的梦。
往事的种种,似乎也都不复当年的风情,岁月匆匆地流过,染白了记忆里最后一根丝线,从此,我只能成为窗前的那一束风铃,摇响记忆最深处的回音。
夜,一如既往的寒,面对着那些记载过去的文字,心情说不说的复杂,细数着过往的点点滴滴,模糊双眼对着自己说道:该放手了,一切也都该过去了,爱你,就该让你飞,你若成风,我便化云,永远默默地思念也就够了。
缘聚缘散,终难逃命运的安排。我们共同站在宿命的掌心中,只是棋盘上的两颗无知而安宁的棋子。一盘被操控的棋局,棋子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
也许,相逢和别离注定是擦肩而过,我们只会离得越来越远,远得再也找不到回去时的方向,只剩下一些凌乱的足迹,错落地排列在这条没有归宿的旅途中。消逝的时光倒影着曾经的片段,破碎的清梦,苍白了我成熟的脸,耳边听着的是昨天的离歌,迎接来的却是明天的叹息。
你若安好,是否会依然一如既往地给我送来温热的灰炉?你若安好,是否还会为我虚弱的身体而贱卖祖传的信物?你若安好,是否能够再一遍一遍牵起我冰冷的手在风口痴痴地等候那片迟来的温情?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