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院雷颐:北京的小升初为何如此“搞怪”?
若不考虑“路径”问题而执意“向前走”,很可能欲速不达,甚至与原来的目标南辕北辙,所付成本之高将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
怪事从来有。最近的一件是北京市今年“小升初”方案,在无数家长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今年的小学生上初中的入学方式竟有十种之多。
之所以会如此“搞怪”,盖源于将近十年前,北京市的小学升初中取消了考试,代之以“电脑派位”,其初衷的确可嘉,是为了减轻学生负担,提倡素质教育。但此方案甫一公布,还未施行,我就撰文对这一“改革”提出批评,认为一将导致“入学腐败”,破坏教育公平;二将导致学生负担实际大幅度加重。当时不少人对取消考试能减轻学生负担尚抱希望,对我的观点不以为然。但我坚信自己的分析判断不错,只待事实检验。
不知应当高兴还是沮丧,此方案刚一实施,就被我“不幸而言中”。“电脑”其实受人操控,只能“派”家中无权无钱的学生,有权有钱者根本不受其“派”。由于初中之间的师资水平、教学设施相差悬殊,“优质中学”资源极为紧缺,竞争激烈,如何选拔入学者的“制度设计便成为关键。
如果不顾现实条件,尽管改革的动机纯正、立意良好,但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在择校的“运作”过程中,充满了幕后操作。据3月27日《北京晚报》报道,有人看到过一所“优质校”收到的“白条”,“当时那些白条都是登记在一个册子上的,后面注着委托人的背景,备注中的单位和官职足以让人‘震撼’。”而原本是为提高素质而提倡的“文体特长”变为“选拔性测试”的标准,各种“考级”不断升温,英语、奥数、钢琴、提琴……举不胜举。据报道,今年应该是成年人唱主角的北京春季公共英语考试中,难见成年人踪影,反而都是为“小升初”而来的小学生:“小升初”学生的简历厚过毕业求职。“素质教育”反而成为新的“应试”,更加重了学生和家长的负担。更严重的是,这种政策实际上剥夺了交不起钢琴费、英语班等贫寒人家子女原本凭考试的“高分”就能享受优质教育的权利。
面对既不公平又加重了学生负担的“取消考试”,广大学生和家长不禁发出“还是考试好”的感叹。
近十年下来,取消考试的弊病已暴露无遗,主管者不可能不知道;学生、家长的呼声肯定有所耳闻。但主管者一直坚持此路,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不管实情如何,“教改”、“素质教育”之名不敢轻改现状。二是已经形成了既得利益的链条,一些权势者和具有话语优势的“优质校”是主要受益人,不愿改变现状。
“小升初”取消考试的必要前提是对所有中学实行大致“公平”的待遇,不能像现在这样几可用天壤之别来形容。如此巨大的反差,必然会产生不择手段的“择校热”。
而中学之所以会有这样巨大的反差,又与某些主管者追求“政绩工程”的心态有关。
中学校际间的巨大差别是“小升初”无法脱离的背景,任何升学方式的制度设计都不能脱离这个社会现实。任何脱离现实的主观设计,无论初衷多么美好,在实践中都将扭曲变形。面对此种情况,有关部门也一直想出种种方法,但结果却是越来越糟,人们越来越不满,以致有今天的“十种”之多。其实,这种“多元化”入学将使学生、家长更加茫然。因为在学生、家长与学校、主管部门的“交易”中双方拥有的信息是不对称的,这种不对称将造成交易双方的利益失衡,占有信息的人在交易中获得优势,信息不对称程度越大,信用市场中产生逆向选择与道德风险的可能性就越大,将严重影响公平、公正的原则以及人才的选拔培养。学生及其家长对入学信息的了解总不如学校及其主管部门,因此校方总可以凭借信息优势获得种种额外利益,损害学生和家长的利益。
所以,减少“信息暴利”是维护资源分配公平有效的基本措施。而标准越是简单明了,如以考分为准,信息不对称的程度越小,选拔过程将越公平;标准越是复杂“多元”,信息不对称程度越大,选拔过程将越不公平。
平心而论,教育主管部门如此制定政策的出发点,决非成心要“扩大信息不对称”,立意不可谓不善。但揆诸历史,立意善良的政策因脱离社会现实而在贯彻实行中屡屡碰壁、甚至适得其反比比皆是。很明显,教育的根本症结并不完全在教育本身,因为教育与社会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不能脱离社会就教育改教育,素质教育实际是一个社会工程,教育体制的重大改革需要社会结构的改变与之相配,教育的改革实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全面变革。如果强要教育“单兵突进”进行剧烈变革只会使问题更加严重,也就是说,在对权力的监督、制约没有真正建立起来之前,在教育权力结构、行政化体制没有较大改变之前,这些“改革”只会使包括腐败在内的种种问题更加严重。改革,需要一定的“路径依赖”,当所依赖的路径并不存在时,改革实际无从下手;若不考虑“路径”问题而执意“向前走”,很可能欲速不达,甚至与原来的目标南辕北辙,所付成本之高将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
“小升初”事关千家万户,任何与此有关的改革都应慎之又慎,看是否与“社会环境”配套,与此有关的各种制度制定理应经过公众的广泛讨论然后才能确定。近十年前我曾写道,对教育改革“我们当然应该追求‘更好’,但首先必须防止‘更坏’”。今天,我仍强调此点。